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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首家门口的歌
来源:湖北日报      时间:2023-06-16 09:46:19

□ 刘富道


(相关资料图)

连日来,一首歌深深地打动了我,我一遍又一遍地聆听,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,依然兴趣不减。歌手焦乐凡略带感伤的嗓音,沁透到了我的心底。

这首歌,歌名《东亭二路》。词作者为高汉武、谢怡,曲作者为刘翔。

东亭二路,曾经是我工作的地方,如今我依旧居住在这里。所以,我说这是一首家门口的歌。

细品这首歌的歌词,可圈可点的地方很多,而最可贵的一点,是从无关宏旨的小处进入。主歌两个段落,一段以“那时候我们都很年轻”开头,一段以“那时候我们都很冲动”开头,落脚点都在小酒馆里,“心甘情愿把身上钱袋掏空”,“一次一次把自己灌醉入梦”。这就是我们当年看似庸常的生活,而我们的好多创作灵感都来自这里,我们的好多选题,好多项目,都是在这家或那家的酒桌上敲定。这些歌词,从一个侧面,写出了我们文化人的浪漫情怀,以及艰辛而自得其乐的奋斗人生。

这首歌的声韵,也值得玩味。主歌是中东韵,副歌是人辰韵。在人辰韵的副歌里,第一行点题,仿佛扯起嗓门喊了一声“东亭二路”,第二行出韵“不够我转身的路程”,而这个程字,按理说本是中东韵,在我们南方口音中,也可勉强视为人辰韵。这就很有点意思了。这句“不够我转身的路程”,有着特别的代入感,每每听到这一句,就有身临其境的亲切。

东亭二路,始建于1980年代初,一条东西向的小街,全长不过400米。最初这里只有一个门牌号码,东亭二路特1号,为湖北省文联和湖北省作家协会大院。这个门牌号几经变迁,换过三次,现在定为翠柳街1号。如今,40多年过去了,这条小街北边还是只有这一个正号。南边也只有一个正号,翠柳街2号。两边后来开的小门面都是附号,且多半都是些小餐馆。因此,东亭二路,既可以说是湖北文艺家的殿堂,又是有美食街之誉的大众食堂。

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些小餐馆,它们是我们联络全省各地和全国各地文朋诗友的纽带和驿站。而且,即使是正部级副部级的京官,都曾是它们的座上宾。干我们这个行当的,多半是些性情中人,我们只讲文人情怀,一般不太看重级别高低。

一首《东亭二路》,用歌曲的形式,记录了我们的生活常态,概括了新老同事的人生轨迹,它或将在湖北文学艺术史册上留名。听着这首歌,我会联想到,这里一个个编故事的人,一个个编故事的人本身的故事。最早,有李叔德的长篇小说《风流墨客》,最近,又有鄢元平的长篇小说《穿左门走直道》。刘益善写过翠柳街轶事的散文。罗维扬数万字的纪实文学《翠柳街1号》,最具史料价值,被收入一本大书《纪实中国》,其中写了28位大院人物,前有老红军老作家吴奚如的传奇人生,后有寄居大院拾荒人老胡,老胡孤身一人,抚育的三个儿子都很成器,出了一个博士。我们大院走出的文二代的代表,当数李建纲之子李更,他的一部纪实长篇《绑赴文坛》,更是东亭二路的惊世之作。

在翠柳街1号围墙边,有一家家门口酒家,这个店名还是我出的主意。店家住一楼,房前搭个棚子,围墙上开个门,当起了业余老板。当年开业,我亲撰并书一联相赠:

文学家艺术家家门口再开酒家,

友情酒工作酒酒席间权当家酒。

这联怎么样?请细细品味一下个中妙趣。开业当天,洪湖一众来客,丢下数百元,强行揭走了,说是拿回去收藏。随后重写两幅,又在夜间被盗走。再后来写了,店家不敢贴上大门,只得贴在院内一个门框上。还有远在光谷鲁巷的好事者,慕名而来,为这副联拍照。

东亭二路,更名翠柳街,两个街名,孰优孰次,就不去说它了。歌词作者选定歌名,用了前者而不用后者,肯定有过斟酌,我以为选择“东亭二路”更有历史感。作者用了一句“街面吹来翠柳的风”,巧妙地暗示了这个历史的变迁,点出了翠柳的名称。歌词不是散文,不可能对一些需要作出交代的内容作出交代,这首歌的智慧,就表现在一些巧妙的“交代”上。譬如说东亭二路的近邻,有响当当的知音传媒集团,发行赫赫有名的《知音》杂志,歌词只用了一句“却不知道知音的故事/发行到哪一本”,就交代过去了。譬如说,这个地方,距离东湖公园的梨园大门很近,歌词写道“却不知道梨园的玉兰/开花到哪一轮”,写出了这里的周边环境。

这首歌的副歌,转用人辰韵,是绝佳选择。于是,就有了“东亭二路/锁住我平凡的一生”,“七一二公交站牌还在/回不去的是我们的青春”,这些句子押韵押到了我的心窝上。1986年元月我到东亭二路特1号报到时已不年轻,45岁了,但作为一个写作人,应该说是正当盛年吧。就这样,我一个正走红的作家,却被一个又一个炙手可热的行政头衔盖上了。记得到大楼的第一天,省作协办公室的黄毅主任,指着三楼楼梯口的一张办公桌说,这就是专门给你留的一张桌子。想不到从此我陪伴这张专门给我留的桌子竟有15年之久。为了把损失的时光夺回来,我在退下来的第二天,就背着挂包,搭乘公汽,开始去泡图书馆,重新当我的专业作家。我好像从大院消失了一样,也从这些小酒馆消失了。我知道,我还没到江郎才尽的时候,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看成一个当官的。退下来之后,我从不使用退休一词,至少有20年,没有大大方方休息过。

俱往矣,在这个东亭二路,或者说在这个翠柳街,我们有过狂欢,受过委屈,这些都不重要了。重要的是,我们以平常之心态,还在这里生活着,有朋自远方来,依旧在家门口的小酒馆里,小酌小酌。

这首歌的结尾,让我倍感意外,转到了所谓“永恒的主题”上,添加了一点情爱的余韵:“邻居家的姑娘去了远方/我还在原地傻傻地等”。这里写的虽然不是我的经历,但我依然为这个“傻傻地等”,为这个“傻傻地”天真副词,为这个“等”字韵的痴情而动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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